俗話說:“近鄉情更怯。”如今,當越來越多的Z世代操著標準的普通話闖世界奮斗打拼時,那些深植記憶的方言詞匯,卻成了他們獨特的鄉音密碼。端午假期,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隨機采訪了幾位“少小離家”的年輕人,聽聽他們對家鄉話的看法。
你聽過揚州版《七里香》“麻恰子”嗎?
揚州禾荔(22歲):我在揚州整整生活18年,現在湖北武漢讀大學。小的時候跟家人交流都說地道的揚州話。后來到武漢上學,室友來自天南海北,我們只能用普通話交流。我平時很少用到方言,有時候抖音上刷到一些揚州方言段子,乍聽還覺得詫異,需要念出聲,才反應過來意思。揚州有一個比較出圈、讀音有趣的詞語是“麻雀”,念做“麻恰子”。揚州話版《七里香》唱起來就是“窗外的麻恰子……”。有時候也會遇到尷尬的情況,揚州話說“好”念做“no”,同學有時候問我要不要吃零食,“no”的音有人就會誤會相反的意思,以為“不要”。還有一些語氣詞“niao”,揚州話“沒有”的意思,室友剛開始不熟悉時,還問我是不是在說韓語。每次坐高鐵回家,當聽到周圍人在打電話或聊天時,冒出幾句揚州方言時,油然而生一種比手機導航越來越近的距離更確切的感覺——我要到家了!
在蘇格蘭聽到“阿要辣油啊”
留學生李樂琦(19歲):我在英國留學5年了。我不太會說南京話,但從小在家聽父母說的都是南京話,我也完全能聽懂。南京話“阿要辣油啊”這一句最出圈。我因為從小在南京長大,多少帶點方言口音,以至于講普通話時發音也是“南普”,還會出現n、l不分和前后鼻音不分的情況。記得去年暑假,我和家人在蘇格蘭旅游時,竟然偶遇兩位南京老鄉,一時間“阿吃過啦”“阿要辣油啊”“多大事啊”……一句句熟悉的鄉音在異國他鄉響起,真的很親切。
擦膠還是膠擦?同詞倒序鬧笑話
澳門學生沈樂諾(17歲):我在英國居住3年了。我從小在澳門長大,粵語說得非常流利。我有時脫口而出“唔知道”這個詞,別人一聽就知道我是廣東地區的。不過港澳地區的粵語與廣東方言其實差別還蠻大的,也因此鬧出笑話。有次我向香港同學借橡皮,說了“膠擦”,她笑著說:“應該是擦膠吧。”后來才知道,像自動鉛筆我們說“暗心筆”,香港叫“鉛芯筆”。這些小差異讓我們經常互相調侃出糗場景,給在他鄉的生活增添了歡聲笑語。
我倆好恰噶,南京好恰噶
南昌姐妹小雯(19歲)、彤彤(20歲):我倆來自南昌,平時是最要好的閨蜜,用南昌話講就是“好恰噶”。我們平常都說普通話,方言說得不好。昨天剛到的南京。下了火車直沖小西湖和老門東,拍照、打卡、喝咖啡。晚上吃過飯就來了頤和路,南京的網紅打卡地真的不少,真的“好恰噶”。“恰噶”這個詞在南昌方言中屬于多義詞,就像我們現學的南京話“來斯”一樣,意思就是太棒了。南京太美了,根本玩不過來,我們還計劃去音樂臺和梧桐大道去拍照,相信一定也很“恰噶”。
社會學家:我是誰來自哪?方言就是歸屬感
張純(江蘇知名社會心理學家):上世紀80年代畢業后,我從徐州豐縣來到南京成家立業。平時與家人講話拌嘴時肯定用方言,但我的小孩就不太聽得懂方言了,偶爾回老家,孩子常說大人“吧唧吧唧”在講啥。平時工作中我基本用普通話。隨著年齡增長,我地方口音越來越濃,猜想當我85歲時,一定滿口流利的家鄉話。
徐州有意思的方言,比如棉胎燒著后的余燼叫“不溜子”,把東西拎起來估摸一下重量,叫“滴溜滴溜,么么兒”。這種擬聲詞是普通話無法表達的。
有次去廣西出差,我意外聽到當地人唱的歌曲跟我的方言兒歌差不多,我也跟著哼唱,竟引起他們敵意!當我講了一段徐州方言后,大家才恍然大悟:真神奇,相隔 1700多公里,方言發音竟會如此相像。
方言是文化的載體, 它就像一根紐帶,打消陌生人之間的疑慮,從而建立相互信任。大家都講同樣的方言,“他鄉遇故知”才會惺惺相惜。試想當方言消失, 我們失去的將不是一句句土話,而是一代人集體記憶的密碼——那是刻在DNA里的歸屬感,是“我是誰”“來自哪”的一張鄉音身份證。
【記者手記】
方言,Z世代的“文化密碼”
揚州“麻恰子”讓《七里香》有了煙火氣和畫面感,蘇格蘭街頭一句“阿要辣油啊”瞬間破防游子淚腺,澳門香港“膠擦”“擦膠”鬧出同詞倒序的笑話,南昌姐妹在南京直呼“好恰噶”……這屆年輕人說著標準的普通話闖世界,卻在異鄉偶遇鄉音時秒變“方言雷達”!他們可能說得磕絆、聽得遲疑,甚至鬧出“no”竟然是“好”的社死現場,但那些深植DNA的聲調與詞匯,永遠是比手機定位更精準的“回家導航”。筆者以為,當代青年正嘗試著用方言碎片拼湊文化認同,因為在“聽得懂卻說不好”的微妙里,寄存著一份滾燙的鄉愁。
揚子晚報/紫牛新聞記者 范曉林 薄云峰 陳哲 實習生 黃瑋希 周舒越